又一轮朝阳升起，洞窟中幽光浮动，异族的二人依旧在艰辛地沟通着。
妮莉斯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盘中的美味佳肴。雪白的喉咙轻轻蠕动，肚子剧烈抽搐着，折叠出强烈的抗议。
她身子不由得微微前倾，凑上去的护胸顶在木盘边缘，将它推得远了些。妮莉斯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接，却发现任然抬不起手臂。现实与心理落差导致一时恍惚，整个身体没有稳住，直接向前倾倒。
“请小心一点。”
蹲在妮莉斯背后的伊其然适时出手，搭住她的肩膀稳住上身，及时避免了一场美颜埋进珍馐的惨剧。
“别碰我！”
妮莉斯不快地扭动肩胛，试图甩开黏在肩膀上的炽热手掌。
伊其然稳定位置后，摊着掌心放开双手，示意并无其他打算。
“温蒂妮小姐，请放心，这些食物全部是取材海洋。唯一的杂质就是自然神术催生的芝麻油。以您的体质，应该是不会造成过敏反应的。”
伊其然自不会说他是如何下这个判断的。
“所有食材都是现场烹饪，您也应该都看见了。取出后还配合您的体温降温过。顶多觉得微热，不会烫伤你的。”
伊其然贴心地讲述眼前食材的来源，试图让妮莉斯减轻抗拒心理。他特意在妮莉斯醒来之后当面烹饪，将过程透明地展示给她。
妮莉斯的身体常温恒定在四摄氏度左右。如果食材不加处理，就算是人类感觉微凉的食物，她送入口中搞不好都会烫伤口腔与食道。最保险的就是将其控制在体温上下两三度。
虽说火热之后迅速降温处理能锁住部分汁水，但很多食材的在炽热下才有的风味就无法体验到了。这让伊其然颇有些遗憾。降温后吃起来或许会有点凉，影响口感。但对人鱼来说，口感欠缺的食物总比让身体受伤的火球要好。
“……”
妮莉斯喉咙吞咽了几下，蓦地睁大眼睛，仿佛想起什么。她不舍地撇开目光，扭过头去倔强抵制道：
“我不吃！”
“为什么？”
伊其然是明知故问。但如果他不接这无谓的话茬，恐怕对话就不会进行下去了。提前作答，又会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。
“谁知道你有没有……”
望着妮莉斯不信任的眼神，伊其然下唇苦恼地一皱，摆出无辜的表情。
“里面没有奇怪的东西哦。”
无穷无尽的猜疑链在挑战着伊其然说服能力的极限，他已经是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。如同坠入塔西佗陷阱，每走一步，无论对错，都只会迎来恶意的质疑。二者沟通的网络间，布满了跨域物种的猜忌，将纯净的意念之网浸染成无尽的漆黑。搭载于此的一切言语与情感，都显得那般虚假。
但他必须尝试克服这个难关，并不是为了自己，也不是妮莉斯。他只是单纯想给来自不同地方的旅人的首次见面，添一个圆满些的符号。
伊其然开始回想，自己以前通常都是怎么做的。
“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？”
意料之中的质问，真挚的关心只会变作毫无意义的狡辩。
伊其然觉得他没有开好头，先前一个劲地讨论自己感兴趣的东西，结果忽略了人鱼本身的疑虑。在一步步解开心锁之前，任何沟通与启示都是徒劳——她不会相信自己一个字的。
“稍微想想就知道，没必要往食物里添加吧。”
“哼——”
妮莉斯赌气地扭过脑袋，眼前恶魔的诱饵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。强烈的抗拒欲望令手尾无力，不然她早就把这盘东西掀到假惺惺的猴子脸上。
“如果想下药，干嘛不趁您昏迷的时候就喂下去，或者直接溶解到水里呢？”
伊其然贴心地为妮莉斯分析她猜想不足之处。但他知道，只要有心，无论多完美的论断都能找出破绽与借口，甚至毁灭建立论调的基石。
“因为是醒着服用才会有特效的药吧！”
伊其然听着耳边倔强的辩白，望着靠在浴池边缘有心无力的妮莉斯，浅浅一笑。右手轻轻收拢秀发，越过妮莉斯的肩膀，将木勺与竹筷放到漂浮的托盘上。
“那为什么我不选择现在灌下去呢？”
伊其然盯着妮莉斯垂下的手臂琢磨了一会儿。
人鱼有筷子的概念吗？不会很不凑巧只使用刀叉吧？
他现在可不想将锐利的餐具放到妮莉斯面前，免得又是一番争斗。
“因为这个巫术只要我心智坚定，就不会生效吧！”
妮莉斯相信无论是取材，还是当面作秀，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。眼前家伙阴险手段数不胜数，肯定瞒着自己做了坏事。
她才不会上当。
“唉……”
听了这番说辞，伊其然微微一愣。随后发出声长长的叹息，仿佛精心策划的阴谋被戳穿般失落。
该说是意志坚强逻辑清晰，还是弱小限制了想象力呢……
“温蒂妮小姐啊，真正强大的巫术，可不会因为您这种顽固的想法就绕道而行。
只要他们愿意，稍微捣鼓下您的脑子，调整下心神。您就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献上一切，愉悦万分地行遍所有不齿之事。无论是作为伴侣还是奴隶亦或其他，做这样或者那样的事……”
伊其然手指左右摇摆着，没有把话挑得特别明白。但他知道，妮莉斯一定理解这模糊代词背后，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“这种事情……”
妮莉斯咬牙切齿，意欲反驳，却被伊其然打断。他一口咬定，话语中带着宿命般的沉重。
“做得到，确确实实做得到。许多强大之人信手拈来，毋庸置疑。”
“但你做不到吧！”
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，就像传说一样虚无缥缈，是无数人渴望抵达的境界。如此之高的境界，才不是一个粗鄙的猿猴可能达到的。
“……”
伊其然闻言，微笑淡去，神情复杂地望着妮莉斯。他的嘴唇几次开合，欲言又止，手指不住地拽着衣角。
显然，妮莉斯直白的质问戳到伊其然痛处了。
伊其然目光从妮莉斯身上移开，在繁星点点的石窟穹顶摇摆不定，似乎陷入了茫然的挣扎。
“怎么样，被我说中了吧！”
在这种情况下，妮莉斯还能反将一军，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她的怀疑果然没错，这只猿猴在这餐点里下了药。
“唉……”
又是一记长长的叹息，伊其然方才摆回视线，正对妮莉斯失落地点点头。
“是，您说的没错……现在的我，做不到。别说做，连想象都不可能，甚至皮毛都没有触及。”
妮莉斯嘴角勾起笑容，她终于抓住盲目追寻力量的猿猴的弱点，给予沉重一击了。这时她内心的快意，完全掩盖了眼前之人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做出暴行的担忧。
“——所以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之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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